[摘要]全書十萬字,連同未著筆墨,實則已經(jīng)隱寫的陳余、“我”,共二十位人物,平均每人五千字。比卡佛還要“極簡主義”。車前子說卡佛應該是“極少派主義”,我不知道他的看法對不對。
有所為而不得,才有所不為。有所不為在如今,往往代表著有所為。
《鵝城人物志》是小說,我當人物特寫來讀。我寧肯一廂情愿地視其為非虛構(gòu),這樣去讀,意味深長。
《鵝城人物志》 作者:羽戈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2016年7月
人物仿佛從《世說新語》里走出來,雖然其中有些人玩手機,不寫毛筆字。性格、言語、行為、神情是魏晉的。例如陳石。他不堪忍受新聞行業(yè)慣例,掛斷宣傳部電話,辭職信上書五個大字,“老子不干了”。比“世界那么大,我想去看看”狂妄多了。再如吳玉堂,竟以好友陳飛龍性命為代價,設計刺殺日軍軍官。吳的名言:“我輩行事,但問本心,何懼人言?”有些阮籍的意思吧。陳飛龍這個名字是秋瑾所改。革命尚未成功,陶成章被同道謀殺,陳傷心轉(zhuǎn)行做生意。陳與發(fā)妻感情篤深,寧肯跳水以滅春藥,也不與丫鬟同房。他的老泰山鵝城二賢之一的俞九淵早就說過,陳飛龍言行,可入《世說》。
這等人物,生活里有么?至少我沒見過。沒有么?至少我相信有(不然太悲哀了),相信曾經(jīng)有過,相信以后還會有。中國人什么沒經(jīng)歷過?動蕩流離,異族奴役,黑白顛倒,道德淪喪……仍舊有少數(shù)人堅持操守,不被外勢剝奪,多數(shù)人沉默不語,心里那桿秤硬硬地還在。操守在,狂狷就有了根基。良心在,正義便不會枯萎。
前半部有幾篇與野夫有點像,但比后者收斂。野夫那幾篇著名文章,情緒飽滿、炙熱,如山洪暴發(fā),一瀉千里。兩個人都有一腔不平。羽戈則是細潤的,閑坐說玄宗的口吻,羽戈寫一個人物,帶出另一個人物,另一個人物,再帶出第三個人物。人物之間有聯(lián)系,甚至不可分割。環(huán)環(huán)獨立成篇,卻勾掛在一起,好像九連環(huán)。
“我”作為“白頭宮女”,平淡地講述鵝城人物。以當代人物始,上溯民國乃至鑒湖女俠時代的豪杰,于鵝城地方現(xiàn)代史轉(zhuǎn)了一圈,又回到當代?谖请m平淡,講出來的故事卻壯懷激烈、跌宕起伏。特別是民國至1976年,沉重有加,悲壯有加。到了改革開放年代,風格一轉(zhuǎn),多了一些東方朔式的人物,如周惜朝、李老板、何其正。只有1989年,才閃過一絲沉郁,也僅是閃爍片刻,旋即消失在全民經(jīng)商的市場大潮里了。將鵝城替換為雞城、鴨城、牛羊豬狗魚鱉蝦蟹,皆可。它是中國無數(shù)城鎮(zhèn)中的一個。
第一個出場人物陳石,欲作一部家族史,“他本以為自己已經(jīng)超脫了這個家族,可以局外人的立場,寫局中人的故事,哪知一旦動筆,還是無法忘情!庇鸶旯P下的人物不能忘情,羽戈也不能。無法忘情是有擔當者的通病!氨芟仿勎淖知z,著書只為自由談!庇鸶赀有“退步青年”和“不自由撰稿人”的自定義標簽。羽戈借陳石的口說,“我不是理想主義,我只是有所不為!庇兴鶠槎坏,才有所不為。有所不為在如今,往往代表著有所為。
陳秋離的老泰山比他大十歲。兩人原本相識,一直稱兄道弟。陳秋離贈書給岳父題簽曰“岳父兄”。同事作詩賀喜,有“不忍尊兄登泰山,堪笑賢弟入東床”之佳句,絕倒一時。
這一段可作全書風格特點。戲謔中有修養(yǎng),喜劇中含悲。氈@是陳第四樁婚姻),書卷氣很濃,而且是魏晉的書卷氣。魏晉是亂世,所以有藥有酒有行散,有各種奇形怪狀的言論、行為。魏晉風度的底子是政治。政治與時代聯(lián)手,或肆無忌憚或不著痕跡,操控著人的命運。卡爾維諾說,“人人都該參與政治”。未必每個人都愿意參與政治,但政治參與了每個人的生活,并且不會征求你的意見。人性因此而彰顯。偉大的小說,往往與政治有關。古往今來,大致如此——政治本質(zhì)上也是一種人性。
全書十萬字,連同未著筆墨,實則已經(jīng)隱寫的陳余、“我”,共二十位人物,平均每人五千字。比卡佛還要“極簡主義”。車前子說卡佛應該是“極少派主義”,我不知道他的看法對不對。我覺得羽戈應該屬于“極少派主義”,這個“極少”,在他的雜文、隨筆、時評尤為鮮明。什么時候“極少派”能多起來呢?(文/瘦豬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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