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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《不成問題的問題》:從老舍小說到梅峰電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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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發(fā)布時間:2017-11-23 15:05:22

    電影海報

    《不成問題的問題》是老舍先生發(fā)表于1943年的短篇小說。這篇小說講述的是中國抗日戰(zhàn)爭時期的重慶,一個名叫樹華的農場,在主任丁務源的管理下走向衰敗的故事。小說用諷刺的筆觸,非常清晰地描述了這樣的事實:在中國,決定一個人生存狀況的,是人情關系,而不是才能、業(yè)務,或學識;一個人只有處事圓滑并擁有強大的社會人脈關系,才可以在社會上尋求一席之地,否則,一切努力都只會是徒勞。

    《不成問題的問題》是一篇深刻、尖銳,又帶有寓言色彩與幽默基調的作品。小說中的這個農場,在一定意義上,是整個中國人情社會的縮影。每個人的應變與取舍、妥協(xié)與放棄,都源于深厚的中國傳統(tǒng)社會結構與世俗倫理文化。小說直面中國人的性格弱點:一切問題不要傷及面子,都可以大事化小、小事化了。打通了人際關系,就沒有問題了。人際關系是主要問題,其他的,全部都是“不成問題的問題”。小說結構嚴密,情節(jié)環(huán)環(huán)相扣,是一部布局均衡、線索完整的三幕劇。在人物譜系上,故事涉及了三類人:官員鄉(xiāng)紳、流氓藝術家、留學海歸。即使是今天,在表現與注解中國社會文化肌理與構造上,這些人物也非常具有當代意義的現實性和代表性。(梅峰)

    作為一名編劇,梅峰曾憑借《春風沉醉的夜晚》《浮城謎事》《頤和園》《紫蝴蝶》榮獲戛納國際電影節(jié)最佳編劇、亞洲電影大獎最佳編劇,并入圍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原創(chuàng)劇本!恫怀蓡栴}的問題》是梅峰作為導演的第一次嘗試。“從最終的完成性考量,即使電影對原作有所取舍,但始終還是要跟隨、還原老舍先生作品的精神基調。這個基調,就是在‘哀其不幸’的感嘆里,有‘悲傷與同情’。”電影繼承了小說的三幕劇式結構,增添了女性角色的戲份以平衡與豐富銀幕上的戲劇性表現,以《萬家燈火》《烏鴉與麻雀》《小城之春》《一江春水向東流》等國片經典為坐標進行了影像的風格處理。

    同名書籍也將于近日由后浪·北京聯(lián)合出版公司出版,本書由導演梅峰親自編著,收錄了老舍原著小說、電影劇本,劇組主創(chuàng)對創(chuàng)作理念的深度闡釋,以及珍貴幕后劇照、全片分鏡表、導演專訪等內容,全方位展示了《不成問題的問題》從老舍小說到梅峰電影的演變過程。下文即選自《不成問題的問題:從老舍小說到梅峰電影》,感謝后浪授權鳳凰文化發(fā)布。

    《不成問題的問題》

     

     

     

    在寫實和寫意之間找到一條“中道”

    ——黃石(編。

    2014年,梅老師邀我一起改編《不成問題的問題》。這篇小說篇幅不長,卻別致有趣,像一則況味十足的寓言,老舍先生的幽默感不動聲色地藏匿在這七個字背后,隔了半個多世紀,都能聞得見。

    然而,要把它變成電影,并非易事,畢竟文學可以用抽象的筆墨漫畫式地講述一個故事,而電影需要真實邏輯去支撐每個具體的人物和情節(jié),建造出一個可見的、自洽的世界,讓觀眾產生認同。在初始構思階段,我們按照原作搭建了整個故事骨架,豐富了每個人物的小傳和前史,也添加了許多新人物和戲劇關系,試圖讓整個農場“真實可信”起來。這時候,我有些用力過猛,比如設計了過多、過于復雜的人物關系,又或者把人物的前史做得太過繁復,統(tǒng)統(tǒng)都被梅老師冷靜地拉了回來。進了初稿之后,我似乎體會到要在寫實和寫意之間找到一條“中道”,這也許是最合適這個故事的改編方法。

    小說以三個男性角色(丁務源、秦妙齋和尤大興)為基點展開敘事,梅老師想讓改編的劇本保留小說的基本內核,每一幕分別以這三個角色為中心去結構情節(jié),這個思路讓我覺得很興奮,第一時間想起了同樣使用三幕劇方案且題材極其接近的《背靠背,臉對臉》(黃建新、楊亞洲,1994)。于是,我重看了這部電影以及劉醒龍的原著《秋風醉了》,這些功課都讓我收獲甚多(甚至從《背靠背,臉對臉》那兒復制了一位“李會計”)。

    從敘事角度來看,《不成問題的問題》既是一部三幕劇,故事依然按順時序在推衍,同時,它又不是一部簡單的三幕劇,因為每一幕都會出現一個新人物,成為新的“敘事中心”。這也是它和《背靠背,臉對臉》不一樣的地方,后者的主角王雙立,從頭至尾都是故事的絕對中心,不管他和哪任館長發(fā)生矛盾,觀眾總是對他產生移情,關心他的命運走向——而《不成問題的問題》的劇作思路卻是“去中心化”的:我們的男主角丁務源在自己的段落里是名副其實的主角,他奔走在重慶和農場之間,想方設法維持著農場的經營以及自己的尊嚴,然而,在秦妙齋和尤大興的段落里,他卻成了“配角”,戲份和光芒都被降低;秦妙齋在以自己命名的段落里也是紅紅火火地鬧騰著(談戀愛、開畫展),到了尤大興的段落里,他被邊緣化,落魄極了,又可憐又可恨;尤大興也是以主角姿態(tài)出現在自己的段落里,他帶來了改革的決心和動力,最后卻狼狽收場;結尾的時候,丁務源重新登上舞臺,再次成了主角。某種意義上,也可以說,我們在用一種“人物列傳”疊加“三幕劇”的手法處理這個故事。

    從風格角度來說,老舍先生的這篇小說自帶的一種寓言性,和《背靠背,臉對臉》樸實無華的寫實主義風格,是不太一樣的。簡單來說,《不成問題的問題》的立意比《背靠背,臉對臉》要再抽象、寫意一些,它的人物身上都有一個標簽且代表著某一類人,它不是一個重返民國的、寫實主義的故事,也不是一個接地氣的、通俗的諷刺喜劇,在梅老師心里,這部電影最準確的定位應該是一部詩意的“文人電影”,追根溯源還是《小城之春》(1948),因此,具體到每一場戲,改編的分寸感都很難拿捏。

    老舍先生在創(chuàng)作《不成問題的問題》時期,身體欠佳,作品產量不高,這篇小說和另外四個短篇被收在了《貧血集》(1944),先生自謙地說“其人貧血,其作品亦難健旺也”。于是,我們把目光轉向了其他以20世紀40年代為背景的小說,比如《圍城》(1947)。除了《小城之春》,《圍城》也構成了我們尋找民國氣韻的一條途徑,比如在建構秦妙齋這位“全能藝術家”的時候,《圍城》塑造各類知識分子形象的手法給了我們很多啟發(fā)。除了原小說的核心主角,我們還添加了一些新人物,比如農場老板許如海和他的三太太沈月媚,以及農場股東佟進賢和他的女兒佟逸芳(這兩個人物的靈感來自老舍先生的話劇《面子問題》),這些人物主要生活在重慶,作為上層階級和農場的擁有者,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影響著農場內部的“權力格局”,而這一階級在小說中只是被概括性地陳述了一番,并沒有被展開描述,又或者只略略寫道丁務源會坐船去重慶找股東太太們。

    尤大興的太太明霞(殷桃飾) 

    于是,在改編過程中,我們很樂意打開權力關系背后的縱深圖景,向觀眾提供更充沛的人情風貌。新添加的兩個女性人物(沈、佟)也給前兩幕帶來新的律動和韻味。三太太沈月媚是一個王熙鳳式的人物,她對農場有著相當大的話語權,也是丁務源重點討好的對象,而股東佟家顯然遭到了丁的冷落,因此對他有些不滿。三太太很聰明地從中平衡、拉攏,在第二幕中,似有似無地撮合起了佟小姐和秦妙齋的戀愛。當第三幕尤大興的太太明霞登場的時候,這兩位女性角色就消失在敘事當中了。樹華農場好比一個舞臺,你方唱罷我登場。

    農場老板許如海的三太太沈月媚(史依弘飾) 

    關于《不成問題的問題》的劇本創(chuàng)作,可談的話題還有很多,篇幅有限,不再贅述。作為聯(lián)合編劇,我期待讀者們能直接看劇本和電影。最后,我想分享一點第一次看到成片的感受。許老爺家給小少爺做壽,盡心盡力服侍老爺們的丁務源在佟老板那兒受了辱,把茶杯蓋兒丟給抬桌子的兩個仆人,冷冷地說道:“把這個洗了。”丟茶杯蓋的情節(jié),原是劇本里沒有的,這是范偉老師帶來的靈光,那一刻,我鼻子一酸,被觸動了。我們這個電影講人情和關系、面子和里子、討好和算計,人生這場戲,總有人渾渾噩噩、真假不分地演著,然而,一旦你演了進去,也還是有當了真、受了辱、傷了心的時刻,這是凡夫的宿命。那天晚上,丁務源獨自一人在許家后院抽煙,是整個劇本里難得的屬于他自己的沉默時刻,我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。我深愛著這個片刻,也許那是他的人生中為數不多的“出戲”的時刻。盡管,一根煙之后,他又重新投入了生活的幻影和洪流之中。

    樹華農場

    小說節(jié)選

    任何人來到這里——樹華農場——他必定會感覺到世界上并沒有什么戰(zhàn)爭,和戰(zhàn)爭所帶來的轟炸、屠殺與死亡。專憑風景來說,這里真值得被稱為亂世的桃源。前面是剛由一個小小的峽口轉過來的江,江水在冬天與春天總是使人愿意跳進去的那么澄清碧綠。背后是一帶小山。山上沒有什么,除了一叢叢的綠竹矮樹,在竹、樹的空處往往露出赭色的塊塊兒,像是畫家給點染上的。

    小山的半腰里,那青青的一片,在青色當中露出一兩塊白墻和二三屋脊的,便是樹華農場。江上的小渡口,離農場大約有半里地,小船上的渡客,即使是往相反的方向去的,也往往回轉頭來,望一望這美麗的地方。他們若上了那斜著的坡道,就必定向農場這里指指點點,因為樹上半黃的橘柑,或已經紅了的蘋果,總是使人注意而想夸贊幾聲的。到春暖花開的時候,或遇到什么大家休假的日子,城里的士女有時候也把逛一逛樹華農場作為一種高雅的舉動,而這農場的美麗恐怕還多少地存在一些小文與短詩之中咧。

    創(chuàng)辦一座農場必定不是為看著玩的:那么,我們就不能專來諛贊風景而忽略更實際一些的事兒了。由實際上說,樹華農場的用水是沒有問題的,因為江就在它的腳底下。出品的運出也沒有問題。它離重慶市不過三十多里路,江中可以走船,江邊上也有小路。它的設備是相當可觀的:有鴨鵝池,有兔籠,有花畦,有菜圃,有牛羊圈,有果園。鴨蛋、鮮花、青菜、水果、牛羊乳……都正是像重慶那樣的都市所必需的東西。況且,它的創(chuàng)辦正在抗戰(zhàn)的那一年:重慶的人口,在抗戰(zhàn)后,一天比一天多;所以需要的東西,像青菜與其他樹華農場所

    產生的東西,自然地也一天比一天多。賺錢是沒有問題的。

    從渡口上的坡道往左走不遠,就有一些還未完全風化的紅石,石旁生著幾叢細竹。到了竹叢,便到了農場的窄而明潔的石板路。離竹叢不遠,相對的長著兩株青松,松樹上掛著兩面粗粗刨平的木牌,白漆漆著“樹華農場”。石板路邊,靠江的這一面,都是花;使人能從花的各種顏色上,慢慢地把眼光移到碧綠的江水上面去?可降囊幻媸窃S多直立的扇形的葡萄架,架子的后面是各種果樹。走完了石板路,有一座不甚高,而相當寬的藤蘿架,這便是農場的大門,橫匾上刻著“樹華”兩個隸字。進了門,在綠草上,或碎石堆花的路上,往往能看見幾片柔軟而輕的鴨鵝毛,因為鴨鵝的池塘便在左手方。這里的鴨是純白而肥碩的,真正的北平填鴨。對著鴨池是平平的一個壩子,滿種著花草與菜蔬。在壩子的末端,被竹樹掩覆著,是辦公廳。這是相當堅固而十分雅致的一所兩層的樓房,花果的香味永遠充滿了全樓的每一角落。牛羊圈和工人的草舍又在樓房的后邊,時時有羊羔悲哀地啼喚。

    這一些設備,教農場至少要用二十來名工人?墒,以它的生產能力,和出品銷路的良好來說,除了一切開銷,它還應當賺錢。無論是內行人還是外行人,只要看過這座農場,大概就不會想象到這是賠錢的事業(yè)。

    然而,樹華農場賠錢。

    創(chuàng)辦的時候,當然要往“里”墊錢。但是,雞鴨、青菜、鮮花、牛羊乳,都是不需要很長的時間就可以在利潤方面有些數目字的。按照行家的算盤上看,假若第二年還不十分順利的話,至遲在第三年的開始就可以絕對地看賺了。

    可是,樹華農場的賠損是在創(chuàng)辦后的第三年。在第三年首次股東會議的時候,場長與股東們都對著賬簿發(fā)了半天的愣。賠點錢,場長是絕不在乎的,他不過是大股東之一,而被大家推舉出來做場長的。他還有許多比這座農場大得多的事業(yè)?墒,即使他對這小小的事業(yè)賠賺都不在乎,即使他一走到院中,看看那些鮮美的花草,就把賠錢的事忘得一干二凈,他現在——在股東會上——究竟有點不大好過。他自信是把能手,他到處會賺錢,他是大家所崇拜的實業(yè)家。農場賠錢?這傷了他的自尊心。他賠點錢,股東他們賠點錢,都沒有關系:只是,下不來臺!這比什么都要緊!

    股東們呢,多數的是可以與場長立在一塊兒呼兄喚弟的。他們的名望、資本、能力,也許都不及場長,可是在賠個萬兒八千塊錢上來說,場長要是沉得住氣,他們也不便多出聲兒。很少數的股東的確是想投了資,賺點錢,可是他們不便先開口質問,因為他們股子少,地位也就低,假若粗著脖子紅著筋地發(fā)言,也許得罪了場長和大股東們——這,恐怕比賠點錢的損失還更大呢。

    事實上,假若大家肯打開窗子說亮話,他們就可以異口同聲地,確鑿無疑地,馬上指出賠錢的原因來。原因很簡單,他們錯用了人。場長,雖然是場長,是不能、不肯、不會、不屑于到農場來監(jiān)督指導一切的。股東們也不會十趟八趟跑來看看的——他們只愿在開會的時候來做一次遠足,既可以欣賞欣賞鄉(xiāng)郊的景色,又可以和老友們喝兩盅酒,附帶地還可以露一露股東的身份。除了幾個小股東,多數人接到開會的通知,就仿佛在箱子里尋找迎節(jié)當令該換的衣服的時候,偶然地發(fā)現了想不起怎么隨手放在那里的一卷鈔票——“嘔,這兒還有點玩藝兒呢!”

    農場實際負責任的人是丁務源,丁主任。

    丁務源,丁主任,管理這座農場已有半年。農場賠錢就在這半年。

    連場長帶股東們都知道,假若他們脫口而出地說實話,他們就必定在口里說出“賠錢的原因在——”的時節(jié),手指就確切無疑地伸出,指著丁務源!丁務源就在一旁坐著呢。

    但是,誰的嘴也沒動,手指自然也就無從伸出。

    他們,連場長帶股東,誰沒吃過農場的北平大填鴨,意大利種的肥母雞,琥珀心的松花,和大得使兒童們跳起來的大雞蛋鴨蛋?誰的瓶里沒有插過農場的大枝的桂花、臘梅、紅白梅花,和大朵的起樓子的芍藥、牡丹與茶花?誰的盤子里沒有盛過使男女客人們贊嘆的山東大白菜,綠得像翡翠般的油菜與嫩豌豆?

    這些東西都是誰送給他們的?丁務源!

    再說,誰家落了紅白事,不是人家丁主任第一個跑來幫忙?誰家出了不大痛快的事故,不是人家丁主任像自天而降的喜神一般,把大事化小,小事化無?

    是的,丁主任就在這里坐著呢?墒钦l肯伸出指頭去戳點他呢?什么責任問題,補救方法,股東會都沒有談論。等到丁主任預備的酒席吃殘,大家只能拍拍他的肩膀,說聲“美滿閉會”了。

    丁務源是哪里的人?沒有人知道。他是一切人——中外無別——的鄉(xiāng)親。他的言語也正配得上他的籍貫,他會把他所到過的地方的最簡單的話,例如四川的“啥子”與“要得”,上海的“唔啥”,北平的“媽啦巴子”……都美好地聯(lián)結到一處,變成一種獨創(chuàng)的“國語”;有時候也還加上一半個“孤得”,或“夜司”,增加一點異國情味。

    四十來歲,中等身量,臉上有點發(fā)胖,而肉都是亮的,丁務源不是個俊秀的人,而令人喜愛。他臉上那點發(fā)亮的肌肉,已經教人一見就痛快,再加上一對光滿神足、顧盼多姿的眼睛,與隨時變化而無往不宜的表情,就不只討人愛,而且令人信任他了。最足以表現他的天才而使人贊嘆不已的是他的衣服。他的長袍,不管是綢的還是布的,不管是單的還是棉的,永遠是半新半舊的,使人一看就感到舒服;永遠是比他的身材稍微寬大一些,于是他垂著手也好,揣著手也好,掉背著手更好,老有一些從容不迫的氣度。他的小褂的領子與袖口,永遠是潔白如雪;這樣,即使大褂上有一小塊油漬,或大襟上微微有點折縐,可是他的雪白的內衣的領與袖會使人相信他是最愛清潔的人。他老穿禮服呢厚白底子的鞋,而且褲腳兒上扎著綢子帶兒;快走,那白白的鞋底與顫動的腿帶,會顯出輕靈飄灑;慢走,又顯出雍容大雅。長袍、布底鞋、綢子褲腳帶兒合在一處,未免太老派了,所以他在領子下面插上了一支派克筆和一支白亮的鉛筆,來調和一下。

    他老在說話,而并沒說什么。“是呀”“要得么”“好”,這些小字眼被他輕妙地插在別人的話語中間,就好像他說了許多話似的。到必要時,他把這些小字眼也收藏起來,而只轉轉眼珠,或輕輕一咬嘴唇,或給人家從衣服上彈去一點點灰。這些小動作表現了關切、同情、用心,比說話的效果更大得多。遇見大事,他總是斬釘截鐵地下這樣的結論——沒有問題,絕對的!說完這一聲,他便把問題放下,而閑扯些別的,使對方把憂慮與關切馬上忘掉。等到對方滿意地告別了,他會倒頭就睡,睡三四個鐘頭;醒來,他把那件絕對沒有問題的事忘得一干二凈。直等到那個人又來了,他才想起原來曾經有過那么一回事,而又把對方熱誠地送走。事情,照例又推在一邊。及至那個人快惱了他的時候,他會用農場的出品使朋友仍然和他和好。天下事都絕對沒有問題,因為他根本不去辦。

    他吃得好,穿得舒服,睡得香甜,永遠不會發(fā)愁。他絕對沒有任何理想,所以想發(fā)愁也無從發(fā)起。他看不出彼此敷衍有什么不對的地方。他只知道敷衍能解決一切,至少能使他無憂無慮,臉上胖而且亮。凡足以使事情敷衍過去的手段,都是絕妙的手段。當他剛一得到農場主任的職務的時候,他便被姑姑老姨舅爺,與舅爺的舅爺包圍起來,他馬上變成了這群人的救主。沒辦法,只好一一敷衍。于是一部分有經驗的職員與工人馬上被他“歡送”出去,而舅爺與舅爺的舅爺都成了護法的天使,占據了地上的樂園。

    沒被辭退的職員與園丁,本都想辭職?墒,丁主任不給他們開口的機會。他們由書面上通知他,他連看也不看。于是,大家想不辭而別。但是,趕到真要走出農場時,大家的意見已經不甚一致。新主任到職以后,什么也沒過問,而在兩天之中把大家的姓名記得飛熟,并且知道了他們的籍貫。

     

    “老張!”丁主任最富情感的眼,像有兩條紫外光似的射到老張的心里,“你是廣元人呀?鄉(xiāng)親!硬是要得!”丁主任解除了老張的武裝。

    室內戲

    劇本節(jié)選

    丁務源

    1. 樹華農場丁務源的房間晨內

    丁務源照著鏡子,從容穿衣,慢慢梳頭。

    丁務源四十來歲,中等身量,臉上有點發(fā)胖,而肉都是亮的。丁務源不是個俊秀的人,而令人喜愛。他臉上那點發(fā)亮的肌肉,教人一見就痛快,再加上一對光滿神足、顧盼多姿的眼睛,與隨時變化而無往不宜的表情,就不只討人愛,而且令人信任他了。最足以表現他的天才而使人贊嘆不已的是他的衣服。此刻穿在他身上的深藍色粗布長衫,半新半舊,使人一看就感到舒服;長衫比他的身材稍微寬大一些,于是鏡子前的他,垂著手也好,揣著手也好,掉背著手更好,老有一些從容不迫的氣度。他不斷打量鏡中的自己,非常自得和滿意。

    2. 江面日外

    日出薄霧,江面,一葉小船。

    3. 重慶江邊渡口日外

    小船靠了岸,丁務源從船上下來,掏出兩塊銅板遞給船夫。

    跟班的壽生提著個壽盒,還有一個挑案,擔著滿籃的雞鴨魚肉瓜果菜蔬,緊緊跟在他身后上了岸。

    路上,壽生說起樹華農場大鬧黃鼠狼的事情。

    壽生:主任,你說我們農場,怎么每天晚上都會丟一兩只大雞肥鴨呢?

    丁務源笑了笑,反問:不是黃鼠狼鬧的?

    壽生:那天老張說,他親眼看見黃鼠狼在白天出來為非作歹呢!還說黃鼠狼鬧得最猖獗的時候,連牛犢和羊羔都被給叼跑了!這哪是黃鼠狼,這是妖怪啊!

    丁務源哈哈大笑:老張說得對,我也聽見黃鼠狼的動靜了,我睡覺最警醒不過!

    壽生閉了嘴。

    丁務源:等會兒到許老板的府上,先擱下東西,你去置辦下工友們托我買的那些東西。明細都在這個單子上面,一樣都不能少,聽見沒有?

    壽生從丁務源手里把紙單接過來,點頭說:聽見了!

    兩個人繼續(xù)往前去了。

    4. 重慶許宅日內

    許如海宅子的客廳里。

    許如海的姨太太沈月媚、佟進賢的女兒佟逸芳和兩位官太太,圍成一桌,正在打牌,只有一個女用人阿桂服侍著。

    佟小姐打了一張發(fā)財,她的上家沈月媚喊“碰”,不動聲色地撿回到自己的牌堆里。

    沈月媚的指甲涂得通紅,還戴著火鉆戒,在牌桌上顯得顯眼,另外兩個太太戴的是金戒指,佟逸芳沒有戒指,只戴了個玉鐲子。

    佟逸芳的下家張?zhí)恋溃嘿⌒〗隳阍趺蠢洗蚪o三太太碰呀,還讓不讓人抓牌了!

    沈月媚的上家劉太太接茬:要我說她倆今天是串通好了,不是你吃就是我碰!

    佟逸芳懶懶地說:哎,在上海的時候,我手氣老好了,月媚姐常說我這種麻將新手往往是她的克星,個么誰知道現在來了重慶,風水輪流轉,一天到晚輸給她,嫁妝都快輸光了!可見重慶是她的寶地,我看抗戰(zhàn)勝利了,她也不要回去上海,就留在這里當財主夫人好了。

    眾人歡笑。

    此時,丁務源和壽生由管家領了進來。佟小姐打量了一下丁務源。

    壽生怯怯地躲在下處。

    丁主任上前一步,湊到沈月媚身邊,畢恭畢敬地作揖,喊了一聲“三太太”。

    沈月媚:喲,忘了丁主任今兒要來,(換上海話說)阿桂,把湯端上來給太太小姐們用。

    沒一會兒,阿桂端上桂圓煮雞蛋。

    大家一邊喝湯,一邊聽丁主任和月媚說話。

    丁務源:農場帶來的東西剛才都交給廚房了——我想著三太太先頭說喜歡薔薇花,最近正好開了,便摘了一些過來,插在瓶子賞玩也是好的。

    說罷,壽生遞過來一大束水靈靈的薔薇花,月媚過目,另外三位女士見到花也很歡喜。

    沈月媚:阿桂,把花送一些到后面去給大太太。

    佟逸芳:我喜歡梔子花,不知道農場里可有?

    丁務源:當然有的,過一陣開了,我派人給佟小姐送過去。

    丁務源(又遞上一個小包裹):對了,這是佟小姐上次托我找的小號毛筆和顏料。這毛筆是我讓人從上海周虎臣老店帶回來的,好看,精致,也好用。水彩顏料,是馬頭牌的,希望佟小姐能喜歡。

    佟小姐一邊打開看,一邊說:謝謝,讓丁先生費心了!這一共要多少錢?

    丁務源:哎,佟小姐不必客氣,這點小事何足掛齒。

    沈月媚:我們丁主任交游廣闊,什么稀罕玩意都能搞到,大家以后有困難都找丁主任!

    眾人又笑。佟小姐把小包裹收起來,放在了身邊的茶凳上。

    劉太太吃完了雞蛋湯,站起身來,說:我們家老爺今兒回來得早,我得走了。

    沈月媚:那可不行,說好的打八圈,不許走。

    劉太太(說著便要走):哎呀,真得走了。

    沈月媚:這可不行,哪有這樣的,(指著劉太太面前的籌碼)這賬怎么算?

    劉太太:我現在就贏四個籌碼,你們不要給錢了,要不讓丁主任替我打吧。

    張?zhí)簞⑻看味贾被丶,下次再這樣,我們就罰她!

    沈月媚:也罷,丁主任,委屈你一下陪我們玩兩圈,(上海話)上海麻將啊會啊?

    丁務源:(上海話)會的呀。

    沈月媚:阿桂去送客。你去廚房把丁主任帶來的新鮮蔬菜,挑些給劉太太帶上。

    丁主任朝著壽生使了個眼神,壽生便退了出去,大約買東西去了。

    丁主任上了桌,坐在劉太太的位置上。他很快進入狀態(tài),碼牌仔細,動作輕盈。

    張?zhí)耗銈兗倚∩贍斀衲觊_春后長結實了不少,剛才我進屋,他一頭撞我懷里,這會兒喘氣腰還疼呢。

    沈月媚:可不是嘛,一轉眼下個月就十二歲了,老爺的意思是前兩年忙著往內地來,都沒空給他過生日,再說二太太去年歿了,這孩子沒了親娘疼,也怪可憐的,今年還是得做個壽,大家高興高興!這個家里里外外還不都得指著我張羅,我們家那位大太太,你們知道的,什么事兒都不管,(看了丁主任一眼)我一個人操持這個家,人手不夠,銀子也短,這里面的辛苦誰知道呢。

    丁務源:三太太,您有什么事兒只管叫我,小少爺做壽的事情,就不用您操心啦!

    沈月媚(喜上眉梢):哎喲,那是沒有更好的了。

    張?zhí)呵魄,你們農場請了這位丁主任,總算省心了,聽說你們樹華農場的大鴨蛋得托人情才弄得到手呢!

    沈月媚:喲,丁主任聽到沒?下次趕緊給張?zhí)珳蕚潼c大鴨蛋。

    張?zhí)耗俏蚁戎x謝丁主任了。

    丁務源:沒問題!太太您不用跟我客氣。

    沈月媚:說也奇怪,丁主任管理得這么好,我怎么聽說農場還賠錢呢?

    丁務源:三太太,您看看我?guī)淼哪切┓孰u肥鴨,哪里會是賠錢的樣子呢!

    佟逸芳:聽我爹說確實是賠錢的,去年分紅,(聲音減弱)我們家也沒分到多少。

    沈月媚:丁主任,你瞧瞧,你得把農場搞活了,佟小姐的嫁妝可指著你掙呢!

    佟逸芳急了:姐姐胡說什么呀!

    丁主任(趕緊解圍,打出一張牌):六條。

    沈月媚:哎呀,胡了!清一色加對對胡。來來來,大家快給錢。

    佟小姐感激地看了丁主任一眼。

    張?zhí)ɡ湫Φ溃憾≈魅,你知道她要條子,還打條子!

    丁務源將自己面前的牌推倒,說:張?zhí),我也聽牌了,你看,這張四六不靠,沒辦法不打呀。

    幾圈下來,丁務源便把面前的籌碼都“供了上去”。

    最后一牌,沈月媚連莊,戰(zhàn)線略長,四人有些疲憊,阿桂上來加水,順便遞了遞熱毛巾把子給大家擦臉,丁務源趁月媚她們三人擦臉的時候,偷偷將佟小姐即將要抓的那張牌換了一張。

    于是佟逸芳摸了這張牌,竟然胡出了一條龍。

    佟逸芳推牌,拍手笑道:姐姐們莫怪我,今兒手氣真好。

    眾人定睛一看,果然是一條龍。

    張?zhí)@然有些不高興,丟下錢就嚷嚷著要走。

    丁務源從身上摸出現金來遞給沈月媚,卻發(fā)現剩下的錢不夠給佟逸芳的。

    丁務源:我今天身上的現金用完了,佟小姐如果不嫌棄,便收下這只懷表作為抵押,下次再贖回。

    沈月媚看了看佟逸芳有些不好意思,便說:你就收下吧,丁主任不是外人。

    5. 重慶許宅門前/街道傍晚外

    壽生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正在門口候著丁主任,沈月媚趁亂拉住丁主任到一處單獨說話,丁主任使了個眼色,將壽生支到一邊去。

    沈月媚小聲地說:有空的時候發(fā)個帖子,邀請佟小姐去你們那兒散散心,她來重慶大半年了,也沒去過農場,畢竟她是股東家的小姐,咱們招待招待她也是應該的。

    丁務源:要得要得,是我大意了,三太太吩咐的事,只管放心。

    丁主任領著壽生離開。

    沈月媚送佟小姐出門。

    沈月媚:妹妹今天收獲不小。

    佟小姐笑而不語。

    沈月媚:丁主任對你可是挺上心的!

    沒等月媚說完,佟小姐不屑地哼了一聲:姐姐你可別惡心人了,也不看看他多大年紀了。

    沈月媚:妹妹,要說男人,年紀大點才可靠。回頭你沒事就坐船去農場逛逛。

    佟逸芳:我才沒那個閑工夫呢。

    沈月媚:難不成要丁主任八抬大轎抬你,你才肯去?

    佟小姐嬌嗔起來:姐姐每次打牌,不管贏了錢,還是輸了錢,都喜歡編排我,這麻將我以后不敢打了。

    沈月媚:你呀!

    6. 人力車/街道傍晚內/外

    人力車搖搖晃晃,佟小姐看著前方。

    她打開小包裹,看了一眼丁主任送她的毛筆和顏料,又掏出了那塊懷表,打開看了看,接著把懷表合上,裝在了衣兜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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