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摘要]這是一場全民狂歡，更是一次英國國內(nèi)民主測試的小實驗。

作者：安光系（騰訊·大家專欄作者，媒體人，現(xiàn)居英國）

投票的現(xiàn)場

22號夜里，少有的雷電出現(xiàn)在倫敦上空。23號下午，天空又下起了瓢潑般的大雨。

離家門口300米左右的地方，是一條馬路。右拐后馬路朝前走30米，再右拐沿著小道一直走，盡頭就是幾間平房。

今天，這些平房被用作了政府的投票站。路口，幾張白紙貼在兩塊牌子上，紙上寫著：投票點。房子的門口，除了貼上大大小小的投票點廣告牌之外，還貼有一些注意事項。比如，不準(zhǔn)照相。

23號，從早上7點至晚上10點，這里成為全英382個投票站中的一個，擔(dān)負起位于倫敦西北的哈羅鎮(zhèn)上部分街道居民的投票任務(wù)。除了居民能自己前往現(xiàn)場投票，政府還準(zhǔn)備了一些其他投票方式，如為殘疾人專設(shè)的電子投票，民眾自己到郵局寄出選票。此外，如果選民不方便，還可以授權(quán)他人代為投票。

全英約4650萬登記選民，將在今天進行公投。這也是英國歷史上舉行的第三次公投。英國曾在1975年加入歐盟后不久舉行過全民公投，決定當(dāng)時是否加入“共同市場”。那場公投的結(jié)果是，留在歐盟。

沒有宣傳口號，沒有大幅度標(biāo)語，更沒有激動人心的音樂來顯示投票的重要。這里同往常沒什么區(qū)別。

我安靜地站在院子里，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們。

一位老頭兒，穿一件深色上衣，下著一條淺色短褲，褲兜里插著一張選票。另一位老奶奶，被孩子開車帶至投票現(xiàn)場。她頭發(fā)花白，身著一件點綴著白色小點兒的上衣，一條黑色長褲，腳蹬一雙棕色的高跟鞋。她提著一個淺藍色小包，里面露出一個小水瓶。年歲已高的她現(xiàn)在依然挺著身子，步子優(yōu)雅。

問她多大年紀(jì)，她幽默地笑著：平時這個問題是絕不回答的。但是，她今天很愿意告訴我：99歲啦！

投票站的房子里分成了兩組。標(biāo)號為58和59的投票點，分別負責(zé)接待不同的居民投票。每間房里，有兩名工作人員，坐在很簡陋的桌子前，邊上是供居民填寫選票的地方。有意思的是，這張桌子被隔成幾個小的獨立空間，以確保每個人在填寫選票時不會被其他人看到。

今年60多歲的麥克·梅卡迪在哈羅鎮(zhèn)居住多年。他說他希望英國能離開歐盟�！爱�(dāng)初加入時，只是說考慮經(jīng)濟原因。而現(xiàn)在，它卻變成了政治問題。從歐盟國家過來的移民，幾乎完全失控。”“你不知道，十五年前，這里住著多么舒服，現(xiàn)在，一切都變了。”他打著手勢，有些憤怒。一位剛剛18歲的年輕人在投票站門口跟我說：“我希望英國能留在歐盟。對我來講，旅游方便，工作方便，國家會更安全。我喜歡這樣。”

而另一位20年前從愛爾蘭移民至英國工作和生活的羅絲女士卻認為，國與國之間應(yīng)該相互幫助。“留在歐盟，對英國有好處�！薄澳莻�選擇離開的鮑里斯·約翰遜，不值得我們信任！”

不一樣的觀點，不一樣的媒體

值不值得信任看來并不重要。這位在美國出生，之后跟隨母親來英國讀書的具有雙重國籍的前倫敦市長，風(fēng)頭依然不減。21日晚上，在距我家不遠的溫布利體育館，面對臺下6000名觀眾，他和現(xiàn)任的倫敦市長薩迪克·汗各自帶著兩名成員，進行激辯。薩迪克·汗的團隊認為盡管歐盟并不完美，但留在歐盟可以使英國保持穩(wěn)定，有利于經(jīng)濟發(fā)展�！澳阋欢ㄒ�百分之百確信，如果選擇離開，可能會讓很多人丟掉工作�！苯Y(jié)尾時，他們強調(diào)。

鮑里斯·約翰遜則認為選擇離開歐盟，才能帶給這個國家希望。他在辯論中說：你們說不能做到，我們說能做到；你們說不行，我們說你低估了英國人。如果我們選擇離開，我們的邊境就會不再失控，我們每年就能節(jié)省會100多億英鎊的會費。

“我們都選擇離開，掌控我們自己的命運�！滨U里斯·約翰遜的結(jié)束語更有煽動性：“讓這個周四的公投，成為我們的獨立日！”

事實上，鮑里斯·約翰遜持有的觀點，與自己的父親相反。更重要的是，與比他晚入學(xué)的當(dāng)年伊頓公學(xué)師弟、同為保守黨的英國現(xiàn)任首相卡梅倫，觀點也是相反的。

似乎每個地方都在談?wù)撨@次公投。馬路旁，公共汽車上，地鐵站里。

在我家附近鎮(zhèn)上的地鐵站，即使是到了今天下午，仍有人舉著“請選離開”的牌子。

15歲的女兒今天上地理課，老師讓他們做了一個游戲：所有人閉著眼睛，做一次關(guān)于英國是否留在歐盟的公投。結(jié)果，17個選擇留下，5個選擇離開，1個棄權(quán)。

英國的媒體也沒閑著。

倫敦地鐵報Metro22日把頭版和最后一版打通，用紅白兩種顏色，表明了一種觀點：為了英國，請選擇留下！而在報紙的內(nèi)頁，卻又有一個整版黑白相間的廣告：離開英國，我們將會更強大，我們應(yīng)拿回自己的掌控權(quán)！這兩種觀點，出現(xiàn)在同一份報紙上，并不矛盾，因為它們是來自不同陣營的廣告。

也有組織在其他報紙上留言稱：這是選擇離開歐盟的最好時機。

英國的《鏡報》，則在頭版上刊登整版廣告：兩只手的剪影拿著一個詞：未來。廣告詞也寫的很煽情：為了你的工作，為了你的醫(yī)療保健系統(tǒng)，為了你的收入，為了你的養(yǎng)老金，為了你的安全，為了你的孩子和你的孫子，為了英國的未來……請選擇留下吧！

著名的小報《太陽報》先用了女王的頭像，然后是更極端的文字：女王在晚餐時問客人，請給我三個留在歐盟的理由。下面用一行小字來回答：對不起，老媽，我連一個也想不出來。

《太陽報》還說了另外一個可能：如果不退歐，到2030年，英國將會有57萬歐盟兒童。學(xué)校將會滿員！

而盯著英國中產(chǎn)階級人家的《每日郵報》，在22號，這家稱自家讀者為“一對夫婦，幾個孩子，一條狗”的報紙，封面也同樣極端：“全是謊言。貪婪的精英階層。想在一個破落垂死掙扎的歐盟外擁有一個燦爛的未來？如果你還想信英國，請投“離開”！

社交媒體景觀和人們的自由表達

在我的社交媒體“臉書”（Facebook）上，則又呈現(xiàn)了不同的景觀。

直到23號晚上8點，我當(dāng)年的同學(xué)凱特·華威，說自己坐在投票站外面的車子里，仍然為投票的事而掙扎。她甚至想過要放棄，也曾想過用扔硬幣的方式來決定選擇英國到底是留下還是脫離。

掙扎到最后，她還是選擇了留下。

卡梅倫在23號當(dāng)天也分享了一條視頻，講“人多力量大”。投票時間截止前，他在臉書上最后一句話則是：記得投票留下！而在截止時間過后，他又更新了一條消息：感謝所有投票選擇把英國留在歐盟的選民們。

倫敦前市長鮑里斯的臉書，則是在講這次公投對未來幾十年的影響�！白屛覀冏龀稣�確的選擇——留在歐盟，讓我們更強大�！薄白層�國給年輕人未來更多的機會�！倍�他在前一條消息里說，“選擇留下，可以為英國人創(chuàng)造300萬個就業(yè)機會……請一定在晚上10點之前選擇留下！”他同樣在投票截止前更新了一條消息：要感謝所有投“離開”或是“留下”的人們，這次公投，使民主得以在英國實施。他說，投票已經(jīng)接束，接下來就是等待結(jié)果。

我的另一位女同學(xué)，前一天在臉書上留言說，BBC關(guān)于公投的辯論，看得她心都有些碎了。她當(dāng)時很掙扎，覺得兩邊說的都有道理。

我當(dāng)年的英語老師凱蒂，轉(zhuǎn)發(fā)了泰晤士報的廣告：一張從空中拍攝的歐洲全景畫面，極美。她曬出了自己和替遠在澳大利亞的一位親人所投的票，兩張票都選擇了留下。

傳統(tǒng)媒體、社交媒體成為非常強大的兩股力量，在這次公投中都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。每家媒體，每個組織甚至是每個個人，都在試圖讓別人明白：這件事情是多么重要，我的選擇是多么正確。

從我家通向地鐵站的路上，一戶人家在兩個窗戶上，分別貼上了很大的字：我們選擇留下！我家的門縫里這兩天也被塞進了一張小廣告。這張小廣告在分析了即將有一些經(jīng)濟并不發(fā)達的小國家將要進入歐盟，同時還列舉了英國每周將會給歐盟350萬英鎊的信息，它同樣呼吁人們選擇離開。

“給你的朋友打電話，讓每個人都知道你會選擇離開；到當(dāng)?shù)厝プ鲋驹刚�，幫助人們選擇離開！”小紙片竟然來自于一個叫“選擇離開”的公司。

全民狂歡，國內(nèi)民主測試的小實驗

每個人似乎都在掙扎，覺得自己在當(dāng)家作主。他們都認為自己想清楚了問題，在為這個國家的未來考慮。

媒體是一種教育工具，能排除愚蠢的干擾，從而讓人們在一個注重工作和社會責(zé)任的理性世界里安定下來。起初看似亂糟糟，最后卻讓能人越辨越明。

我的一位在英國工作的前同事，也在微信上留言：無論首相是不是情愿，英國議會能批準(zhǔn)同意此次公投，讓百姓參與這場決定國家前途與命運的公投，絕對是對這個國家、民眾和制度有信心。

但也有在英華人認為：讓大多數(shù)知識儲備都不夠的民眾去決定這樣的事是非常冒險的行為，這是政治家的利我的手段。

我更愿意相信，這是一場全民狂歡的游戲，更是一次英國國內(nèi)民主測試的小實驗。同時，它也是一場民眾與政客之間的角力。

我們是否可以說，在這場全民狂歡的過程中，這張選票，能讓英國民眾重新認識社會秩序，從而讓他們覺得自己在現(xiàn)代社會中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？同樣是這張選票，它是否能為民眾內(nèi)心提供一道安全保障？它是否滿足了英國國民當(dāng)家做主的幻想？那些爭辯的政客和發(fā)出不同聲音的媒體，是否起到了安撫民眾焦慮進而起到維護社會秩序的作用？

政客們呢？！他們的爭爭吵吵，是否也是在迎合民眾的社會需求？

英國不能合法擁有槍支。選票、傳統(tǒng)媒體、社交媒體和各種形形色色的自由表達，這幾樣?xùn)|西，我們能否理解為：它就是民眾手里擁有的“槍”？

因為，擁有了它，民眾就多了一份自我保護以及與政府或當(dāng)權(quán)者抗衡的力量。

直到我即將完成這篇稿件，我仍然無法知道投票的結(jié)果。但無論如何，這場英國全民參與的狂歡，讓我這樣一個客居此地的外國人，也多了一份難得的體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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